不知来岁

afd:洛氏
🐧:1224984681(约稿)

三笺·桑梓笺

细品,细品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小溪边的梓树又开花了,淡黄的梓花被老翁采下,细细地放入信封中,寄往有桑的故里。


有桑在酿酒,洗净的糯米和着从小溪里打起的清冽的山泉水封入酒坛,埋在竹林里,待到开坛之时,飘香十里,回味无穷。

此酒无名,因为酿酒的人名唤有桑,过路的人便称之为:有桑酒。

有桑将最后一坛酒封好封泥,埋入竹根底下,掩好土。竹林外随着最后一抔土被拍紧,传来一阵杂乱的吆喝:“有桑掌柜!来十斤有桑酒!”

有桑挑起盛着酒的箩筐,箩筐挑着刚酿的酒来,也挑着酿好的酒出去。

有桑这时走出去,箩筐内就是从从土里的酒。

沿着小径走出竹林,一家小酒肆立在道边,这是金陵城外方圆三十里唯一可以供路人歇脚的地方。

酒肆是没有名字的 因为掌柜的名唤有桑,所以过路歇脚的人们就叫它:有桑肆。

有桑酒肆的生意还不错,衙役领差办事会路过这里歇脚,商人来往交易会在这里歇脚,姑娘夫人来往娘家也会在这里坐坐,文人雅士也会皆一隅之地饮酒吟诗赏竹。

今个儿来了十几个侠客,个个豪气干云,大马金刀地占了大半个酒肆。

正好取酒回来,有桑挑着箩筐直接过去了。几个大汉也不嫌封泥污垢,大手抓起几坛,一把撕了封泥,和着些许泥土就将酒顺着桌上已摆好的一圈碗倒了过去。

一坛酒溢了小半坛也不可惜。

“有桑掌柜,你这里有粥没有?我一个兄弟昨天不小心受了伤。”一个大汉灌了一碗酒突然想起什么来大喊道,“有枣也来点儿下酒!”

有桑回答:“早上熬了粥我倒是没吃完,若是不嫌弃……”

“哎!江湖中人还挑三拣四什么?穷讲究!粥卖了我们吧,再来点花生馒头什么的,有肉最好!”还是那个刀客打断了有桑的话,然后大掌拍了拍身边一个年轻的侠客道,“应老弟,你真没有口福,这有桑掌柜酿的酒可是一绝啊。”

长身玉立的少侠一笑朗声道:“不过小伤而已,哪里那么金贵,大哥言重了。也给我满上!”

有桑转身回屋的脚步顿了一下,回过头看向了那个满饮一海碗的剑客。

那个人的口音……是乡音,久违的乡音。

有桑酒肆在这儿伫立数年了,有桑还是第一次听到乡音,第一次得遇故知。

“少侠,你的粥。”有桑将菜和肉摆了一桌后,将一碗粥亲自捧到了应城面前。

粥还冒着热气,粥里加了两颗红枣,还打了个鸡蛋。

应城愣了愣,然后猛地站了起来,欣喜地看向有桑:“这是掌柜做的?我家乡那边有人受伤了,家里人就是这么熬一碗粥让受伤的人补身子的。”

有桑微微一笑:“原来是同乡人。”

“应老弟,你是那边的人吧,你还从来没说过你家,要不现在就说说,你家那边有什么?”刀客抓了一把羊肉大口咀嚼着问。

“我的家乡……”应城沉吟片刻,然后拊掌笑了,拊掌两下又指向有桑,“有桑,有桑!”

众人不知所谓,唯有有桑了然于胸,思绪顿时如风中丝绦,被吹成了凌乱的一团。

有桑和应城的家乡依山傍水,青山与碧水之间,是大片大片郁郁青青的桑田。

桑叶喂饱了蚕,蚕吐出了丝,丝娘把丝纺成布,装上船,运往远方,当船回来时,就带回来养活人的米粮钱财。

桑田之间最俏丽的那个姑娘是有桑的姐姐。

在桑田中奔跑的有桑还不叫有桑,娘亲和姐姐在纺织机前抬头看着他,唤他:“二哥儿。”

青翠欲滴的是桑叶茂盛,如火如荼的是姐姐出嫁。

十五岁的姐姐嫁给了村里一个已经年过五旬的老鳏夫,因为那个老鳏夫有一条船……

一枝树枝递到了有桑面前,打断了有桑的回忆。

应城伸过手来,掌心躺着一枝五寸左右的枝芽。

有桑微愣,不明白应城的意思。应城微笑:“这是梓树枝,赠与掌柜的。”

梓,有桑若有所思。

桑梓,是故里的意思……

“那就多谢少侠了。”有桑接过了梓树枝笑了,然后问,“少侠欲往何方?”

应城的目光似乎穿越了千山万水,倒映出一片桑田:“回家。”

回家……这两个字有桑从来不敢说出口,甚至在清醒的时候想都不敢想。

而应城却如此大胆地说出来了。

有桑愣愣地问:“怎么回去?”

应城大笑,背上剑跨上马,大声地回答有桑:“就这么回去!”

有桑将梓树枝插在了小溪边,有意无意地照料着,日复一日,树枝居然活了,抽出了新芽来,在这儿扎了根了,就像是有桑,从别处而来,被随手抛弃到一处就扎了根。

应城再来的时候,梓树已有一人高了。

这一次,那剑客独骑而来,满身风霜。在看到那棵梓树时,眼里闪过一丝亮光。

“它活下来了?”应城问,语气似乎和有桑是多年的至交好友一般熟络。

“是啊,我真没想到。”有桑回答,语气同样莫名的熟络。

应城打了壶酒,便又要走。有桑问:“你要去哪里?”

应城催马,淡淡地回答:“回家。”

“他们呢?”有桑继续问。

应城揉了把眼睛:“他们到家了。”

有桑默然,应城的身影不见后,有桑默默地点了盏灯。

应城第三次来到有桑肆是在三更半夜。有桑酿酒酿到半夜,才封好几坛酒准备埋入竹林,提着灯楼抱着两坛才走进竹林就看见一个人坐在埋酒之地,酒被挖出好几坛,酒坛滚了四处。

有桑提着灯笼走上前,看见了抓着酒坛,双目赤红的应城。

“应少侠。”有桑看见是应城并不十分惊讶。

应城的剑被随意地插在泥土里,剑鞘甩出老远。

“有桑。”应城喊道,然后倏地站了起来,抓住了有桑的肩用力地摇晃了两下,诘问道,“为什么不回家?!”

有桑呼吸一滞,握紧了灯杆。

应城咬牙,问责声越来越大声:“你说话啊!为什么不肯回家?我们的家……有桑的家乡,那里……有桑、有桑……”

应城醉倒在月光下,口齿不清地一直唤着两个字“有桑”。

有桑将应城背回了酒肆里,收拾好竹林里的狼藉,然后坐在梓树下望着天上月。

那些年故里的江上月,便是此间月。

姐姐嫁的那个老鳏夫有一艘船,可以载着有桑出去。

有桑也不记得到底是发生了什么,只记得那时江面上多了好多好多的船,比全村的船都多,都好看。

村子里年轻力壮的人都抓起了农具,站在江北。

姐姐抱着自己挤在一大堆人之中,那个老鳏夫嫌弃地看着姐姐怀里的有桑,好几次要姐姐把有桑扔下江里。

是姐姐哭着哀求,才让有桑跟着出去了。

后来,船破了,姐姐和有桑还有船上的所有人都掉进了水里。

再后来……

有桑只记得有无数地手托举着自己,高喊着“这里有个孩子”,然后有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。

再睁开眼,姐姐没有,娘亲没有,家乡也不知道在哪里了。

“梓树已经扎根了,我也一样,不管我们愿不愿意,我们都回不去了。”等应城酒醒后,有桑这么和应城说。

应城沉吟半晌点了点头:“好。”至此,应城收了剑,留在了有桑酒肆。

有桑酿酒卖酒,应城搬酒喝酒,偶尔遇到几个地痞流氓,有桑也不用再无措。自有应城挽了袖子走上去挥上几拳就叫他们吐了就欠出来。

夜深人静的时候,他们便在茁壮成长的梓树下对饮,想着家。

“我家里有五十亩桑田,这时候我娘该剪了桑叶喂蚕了。”应城唇角嗪着笑,望着月,然后看向有桑,“你家里人呢,现在在干什么?”

有桑喝了些酒,微醺恍惚:“哪边才是梦啊?”

“什么梦不梦的?”应城有点兴奋,推了推有桑,“有桑,我们一起回家吧。”

有桑不住地摇头,推开了应城:“我不回去,回不去……”

“怎么回不去?我带你回去。”应城执着地道。

有桑摇头:“应城,我不想……”

自那一日之后,应城的思乡之情一日深过一日,不耐其烦地劝说着有桑关了小酒肆和他回乡。

有桑沉默着,沉默着,没有明确同意,也没有明确拒绝。

终于,应城不劝了。

就在有桑以为应城放弃了的时候,应城背回了尘封多年的长剑,买了一匹马站到有桑面前。

“有桑,你真不想和我一起回去吗?”应城最后一次问。

有桑打着算盘,半晌才发出点细细的声音:“我想活着。”

“好。”应城轻叹了一声,“等我到家了,给你寄一片桑叶。”

有桑说:“好。”

应城继续道:“说到桑叶了,你就收拾行李回家吧。”有桑继续沉默,应城轻叹一声摇了摇头,折下一枝梓树枝,骑着马走了,踏上归途。

有桑站在梓树边,梓树还不是很健壮,却已比有桑高出许多了。

没有应城的消息了,酒肆前依旧人来人往,过客匆匆。

有桑在等,等一片桑叶,亦或是等那个人。

可是好久好久过去了,什么都没有等到。

有桑铺陈纸笔,先写封信给应城问问他到家没有,纵然不知道信该寄往哪里。

哒哒的马蹄声近了,有桑扔下笔跑出去。马儿没有停,过去了,扬起一阵沙尘。有桑拍了拍衣服,就转身回去了。

方桌长凳上坐着歇脚的过路人,他们南来北往,传说着大江南北的讯息,还有一些老生常谈。

言道,朝廷懦弱无能,软弱可欺,半壁江山拱手相让不敢怒不敢言;

言道,忠义之士报国无门怀才不遇,流离半生一腔热血无处挥洒;

言道,那年那月一群回家的义士们全军覆没,葬在了回家的路上;

言道,那八百好儿郎到了最后应当也都是魂归故里了。

有桑透过窗外看向溪边的梓树,已然亭亭如盖,将他乡做故乡了。

此间,无桑。

故里,有桑、有丧。

月关洒在了有桑的银丝之上,有桑重新提笔,书三笺,桑梓笺。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有段时间没有更《十笺》了,诸位是不是快忘记雒夜还有这东西了?不过前两笺被封了……头疼,我明明什么都没干。

这一篇,诸位好好品,要细品哦~

评论(4)

热度(12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