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知来岁

afd:洛氏
🐧:1224984681(约稿)

二笺·合欢笺

重楼前的合欢花开了,粉糯糯的小扇子飘入帝皇的酒盏中,轻点冽酒,泛起涟漪。帝皇举杯,饮尽一尊脉脉风月,呢喃道:“为什么,还叫苦情?”


合欢花开的那个季节,着黄袍者的目光沉重而悲痛:“子雏,你与亲妹有染,你们当以何颜面度过余生?”

李朝那位太子在金殿上跪着,不卑不亢,无惧无畏:“求父皇,留下夜欢。”子雏稽首在地。

这是李朝代皇帝唯一的皇子,九天骄阳,泽世明珠,却不知从何时起已心甘情愿地坠入泥沼,泯散光芒。

文帝目光悲恸:“子雏,你可以庇护夜欢的余生吗?”子雏道:“可以。”

文帝不置可否:“子雏,你就不怕功德尽废吗?”子雏道:“不惜。”

文帝长长叹息:“子雏,夜欢是你亲妹妹。”子雏道:“不想。”

文帝凄怆合眸:“子雏,你要有自己的妃,夜欢要有自己的夫。”子雏红了眼眶:“不要……”

二十年前,李朝的皇帝在全天下惊羡的目光之中迎娶了一对姐妹花,姐姐为后,妹妹为妃,姐妹和睦,三年之后便儿女双全。皇后生子,名子雏。皇妃生女,名夜欢。

本是妻妾同行,儿女成双是天伦,却慢慢地滋生成了不伦之恋。

那些年,子雏是龙章凤姿的帝子,夜欢是宜兰天城的帝女。

他们,绝世无双,万人敬仰。

漆黑的夜里,子雏握住夜欢冰冷的柔荑,他们在夜色之中依偎。

“怕吗?”子雏的呼吸喷在夜欢的颈上,怀中的人儿梨花带雨,却又那么坚定的回答:“与君同,无所忧。”

这一场私奔,壮烈骇然,惊动千古。可让天地万物都为之动容,也令王子王孙为之盛怒。

李朝经过数代帝业的经营,已经够繁荣了,车水马龙,人流如织,可以隐去许许多多的足迹。

虽是僻静山野,却不失为返璞归真。

子雏坐在树下煮茶,煮茶的水是夜欢早起从百花上收来的花露,茶叶是子雏随山僧在山谷之中采回的。夜欢推了门扉出来,满眼笑意的望向子雏,子雏抬头,向夜欢招了招手,神色是兄妹之间绝不允许的存在爱怜。

夜欢提起素布衣裙,踩着一池幽色走到子雏身边,看着他眼中的自己,半晌之后依偎到子雏身边,轻柔地唤道:“哥哥。”

这两个字提醒着他们,他们的行径是如何大逆不道,有违人伦。

子雏蹙眉,蓦地捏住了夜欢的小巴,夜欢惊了惊,紧张地顿时失色。

子雏故意沉着脸凝视着夜欢,片刻后又忍不住扬唇笑起:“夜欢,这样的日子,哥哥很喜欢。”

夜欢娇嗔地锤了子雏一下,然后迎着夕阳眯了眯眼,显得无限惬意:“哥哥喜欢的日子,夜欢也喜欢。”

这或许便是,世人谓我恋长安……

月华如练,子雏轻拨七弦,琴声泠泠。夜欢一袭轻纱,枕着子雏的肩头赏月,夜风卷叶而过,夜欢轻颤,呢喃一句:“今夜,有点冷。”子雏拨琴的动作一顿,语气微妙:“是吗?夜欢觉着冷?”

听着正常不过的言语却换来夜欢嗔视,起身跑开。子雏放下怀中的琴伸手去抓,夜欢笑声若铃,身似蛇行地一次次躲过,最终还是入了他的怀。

西烛垂泪,情迷意乱之中二人已纠缠着倒在了床榻之上。

锦衣换粗袖,绣榻作草席,情意缱倦却半分不减,甘之如饴。

夜欢低低地呻吟着,那些支离破碎的声音让子雏爱得发狂。所谓兄妹,冷笑置之。

隐于山中,没了荣华富贵,也不必理会世俗人伦。

骤雨初歇,夜欢在子雏身边沉沉睡去,子雏拥着夜欢,只道人间原也可如此美满,天意不薄,岁月温柔。

绝境桃源,清茶淡粥之间心甘情愿,逍遥自在间浓情蜜意。

数朝缠绵悱恻,夜欢衣带渐短,这是人之常情,放到他们身上亦是天理难容。

“哥哥,我们要有孩儿了吗?”夜欢欣喜之间亦有惆怅,他们终为兄妹,苟且偷欢已是大逆不道,若是再有了孩子……

子雏却是听不见夜欢的担忧,子雏目光灼灼地看着夜欢:“夜欢,这一隅天地只有我们,你与我两情相悦,如今又即将为人父母,我们为什么不能说是名正言顺的夫妻?”

夜欢微愣,片刻后温柔一笑。束缚他们这么多年的是太子与公主的身份,他们都已任性地抛家弃国,为什么不能再任性一点呢?

李朝经过数代帝业的经营,已经够繁荣了,皇权可以蔓延到每一寸土地。

抛家弃国的私奔,天理难容的胎儿,让文帝也无法再护佑他的孩子。

“夜欢,他是你哥哥!”文帝看着夜欢已隆起的腹部痛心疾首,“你现在要父皇如何庇护你?”

“我不要他是我哥哥。”

秋雨连连,雨幕之中,夜欢的哭声绝望悲怆。而跪在雨中的子雏,叩千万阶,额血淌地,被雨水冲刷着,染红十尺玉道。

儿女的荒唐让文帝心力交瘁,也让后妃反目成仇,二人皆维护自己的孩子,争执不休,闹得后宫前朝都乌烟瘴气。

可以说,天下,因为他们的爱,乱了。

子雏,囚禁东宫。夜欢,幽闭冷宫。

这是文帝费尽心思才从谏官口中为儿女讨得的恩典。

半宫之隔,咫尺天涯。

文帝飞快地为子雏定下了婚事,婚事很赶,与其说的太子立妃,倒不如说是全天下一起扯一个谎,给皇室一个面子。

满城红绸,锣鼓喧天传入冷宫,静坐在冷宫中的夜欢听到喧哗,几乎是顷刻之间便心有所感,淌下泪来。

炮竹烟火在天际绽放,落下满城银花。

唢呐,锣鼓,喜洋洋的喜乐,举城山呼着万岁,吞没了夜欢的痛苦与泣血。

子雏被强逼着与新娘一拜天地时,夜欢拖着沉重的身体在冰冷的宫殿里呻吟滚打。

二拜高堂时,夜欢扯断了纱帐忍受着身体被撕裂的痛不欲生。

夫妻对拜时,子雏在文武百官的面前挣开了两个内侍的束缚,冲向冷宫的方向。禁军立刻上前去阻拦,子雏只扑到了玉阑干边,死死地抓住玉阑干眺望冷宫的方向。

“子雏!”文帝站起身喝道。

“太子殿下,礼数未成,请殿下完礼。”

“请太子顾全大局。”

“君无戏言,请太子以大局为重!”

所有人都知道他爱的是谁,也所有人都不愿意成全。

不过,这也确实不是容得他们成全的爱。

子雏跪倒在玉阑干边,怔了片刻从跪行回文帝面前,俯在地上,已是满眼的泪,低声哀求:“父皇,夜欢很痛苦,你让我去看看她好不好?”

文帝没有准许子雏去见夜欢,却到底担心,派了个宫人去探视。

夜欢躺在寒宫里,颓然凌乱,汗泪交横,夜风依稀送来子雏的声音,努力望去却什么也没有。

宫人不紧不慢地赶来,打开门锁走进来,而后一声尖叫划破冷宫的死寂。

子雏求来的宫人救下了两条命,夜欢,和夜欢一个人产下的孩子的命。

这个只怀了八个月的男孩是帝孙,太子长子,公主长子,不管哪个身份都能让他享尽荣华富贵。但他偏偏同时占据了两个身份,无上的荣华连文帝都不知道该如何赐予。

夜欢浅吻过孩子的脸颊,然后将孩子交给了宫人。

文帝到底舍不得杀死长孙,悄悄把孩子送进了东宫,对外称是太子与一个宫女有私所生。

在保护孙子的同时,也竭尽全力为女儿再铺一条路。纵然世人心知肚明,但是有皇帝压着,他们还没那么大的胆子闲话。

孩子既然已经出世,夜欢的婚事也提上了日程。文帝为夜欢择了一个世卿世禄的武将,长镇边关。远嫁,借山高水远躲避些流言蜚语,也斩断不堪的情意。

谁也不知道子雏是什么时候不在重兵把守的东宫里的,也没人知道子雏是怎么躲过三千禁军的封锁。

只在三日后落日余晖之下,一匹白马精疲力尽地走回帝都,才一入城就倒在地上累死了。坐在马上到子雏被摔下来,自己爬起来,拍干净身上的尘土走回来东宫。自此,性情大变。

帝都一片荒芜,子雏坐在这一片荒芜之中,看着孤寂的天地。

荒唐的闹剧到此应该就终结了,年轮长过一圈又一圈,鸿雁南来北往了八次,八载春秋逝去。江山,要易主了。

子雏守在文帝身边,面无悲色,静静地等着文帝闭眼。

“子雏,当年,你去了哪里?”

“追她。”子雏不用文帝详细地问,就知道是什么时候。

“追到了吗?”

子雏不答,八年杳无音讯,无论当年追到还是没有追到,都不重要了。

文帝浑浑噩噩地身上握住子雏的手,拼尽最后一丝力气:“子雏,不用接夜欢回来……你,也护不住……”

子雏拂开了文帝的手。

怎么可能不接回夜欢,八载循规蹈矩,英明神武,可不就是为了等坐拥天下时与她在合欢花下再相逢吗?

马车飞快地奔跑在官道上,两颗破碎的心一点点靠近,彼此缝补。

阴郁的天下第一君时隔八年终于染上了笑意,看着他的姑娘一步步走上前。

子雏张开双臂,夜欢脚步一顿,随即飞快地冲进了他的怀里。

一别经年,这一相拥,如愿以偿。

风声寂寂,烛光曳曳,夜欢在子雏怀里笑着流泪:“哥哥,我好想你们。”边塞苦寒,百无聊赖,万物不生,唯有那相思疯狂抽桠,盘旋了心城。

“天下之君已是我,无人可在阻碍你我相守。”子雏深深地吻上夜欢,抱起心爱的人儿,送上床榻,眼里是比夜色还要浓烈的痴恋。

抵死缠绵,热情如火,却也夹着一腔悲恸与凄怆。子雏不经意地看到了夜欢眸中的一抹不舍。为什么会是这个眼神?子雏吻住夜欢的眸子,逼着夜欢染上一派妩媚,展露出万种风情。

依旧是合欢怒放的时节,夜欢一笑,比那合欢还要炫目。

子雏细细画下了合欢树下翩然起舞的夜欢,千古绝色。

落英缤纷,他们如同孩提一般卧在了铺遍合欢的地上,交换一个眼神。夜欢眸色如酒,子雏看了一眼,就一醉万年。

子雏可以是夜欢一个人的子雏,皇帝却不能是一个人的皇帝。

彼时,卷起合欢的风中已带了血腥的气息。

“哥哥,我们还差杯合卺酒。”夜欢斟了一杯酒送到子雏面前。子雏一口饮尽,然后拉过夜欢,将酒水渡入了夜欢口中。

群臣上奏斥责他们兄妹私通不是不知道,只是他们都更加眷恋能在一起的日子。

文帝一语成谶,他,果然也护不住。

兄妹,是非之爱,禁忌之爱,他们无言以对天下悠悠众口。

哭谏、死谏、兵谏,已有了逼宫之势。子雏看着殿下群臣,一个个皆是大义凛然,忠君报国之态。

“好。”子雏终于说出来他们想要的那句话,“赐死公主。”

与此同时,子雏写好了传位的圣旨。

皇帝的旨意还没穿出金銮殿,在合欢林中的夜欢已经端起了酒樽,饮尽毒酒的从容让伺候的宫人心疼 

“公主可有什么话要说?”宫人小声问。

夜欢唇角淌出血了,却是笑了:“请陛下,即负美人,不负江山。”

这或许是夜欢这一辈子唯一一句让世人中听的话。消息传回前朝,群臣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,对着子雏山呼“吾皇万岁万万岁。”全然不顾座上的帝皇已经痛得握断了指,十指连心着锥心刺骨。

“陛下,公主还有一句让奴婢私下告知陛下。”宫人悄悄地对子雏道,“公主说……”

“陛下的毒酒好苦,哥哥的蜜饯好甜。”

夜欢不爱吃蜜饯,只在孕期时贪嘴,山中清贫,子雏自己寻了野果给夜欢做,最是动人时节,还是山中岁月。

想来,夜欢早在踏上回来的马车是那一刻就知道自己的结局,偷得数月痛快,在以命殉他千古帝王业,她心甘情愿。

子雏合了眸,清醒着绝望着。

夜欢以外嫁妇归葬夫家,自此埋骨边寒,而来一十二年矣。

“父皇又思念姑姑了吗?”太子询问,这是他们的孩子,也是子雏唯一的孩子,上苍恩泽,这一个孩子不仅无病无灾,而且年少有成,是李朝满意的太子。

子雏道:“她是你娘。”太子笑了笑,没有说信不信,或许早有耳闻,或许只做笑谈。

子雏牵着太子缓缓走入合欢林中,清风起,吹起满袖空荡,伸出手,也无人再不顾一切地冲进他怀里。

人死灯灭,佳人远去,再无归期。

是他,送断她的命,茫茫天地,他无人可恨,无人可怨,唯有一个守着被全天下不约而同抛弃的过往真相,独步萧然。

“父皇,你在辈子有后悔的事吗?”太子若有所思地问。

子雏松开了太子的手独自走入合欢林深处,花意最深处,有舞象少年与碧玉金钗,人并肩,影成双,如玉人儿仰起头望向少年,少年回望,相视一笑,情意款款,悦之无因。

“哥哥,好久不见。”突然有人依偎到子雏身边巧笑嫣然。子雏哑然地看向夜欢,颤着手环住了夜欢。

“哥哥,合欢开了,夜欢来了。”子雏收拢了臂膀,抱住满怀清风。

刚刚,子雏是真的听到了夜欢的声音。

满目是她,满宫回忆,让子雏常常会觉得她还在,撑过了十二年。

夜欢,是合欢之意,也是苦情之意。

他的夜欢,他的合欢,他的苦情。

彼时,他立在林中,她俏皮地绕到他身后垫足捂住他的眼,他陪她玩闹,乐此不疲。原来都过去了那么多年。

子雏突然想起,为以后绘的小像一直忘了题词。

于是,沾露为墨,千古作卷,题二笺,合欢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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半月不见,先刀为敬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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